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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墙

来源:萨格勒布 时间:2020/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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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德·莫奈;《日出:印象》;年

新纪元年,我奉命调查《字墙》。

《字墙》是在新语言普及推广一百周年前夜,突然出现于网络上的,当时所有设备同一时间呈现了这篇文章。《字墙》用汉字写成,语法文体则涉及有记录以来的多种类型。当时,语言所里的汉语研究员就剩我一个,调查《字墙》自然而然落在了我头上。

我乐于接受这份差事。比起新语言,我对一百年前还在使用的旧语言更加倾心。这或许可以归结为任何时代都有的某一类人的怀旧。总之,能短暂脱离新语言让我有些得意。

一个雨夜,我准备好精心收藏的唱片机,放上Telarc唱片公司出品的柴可夫斯基《序曲》唱片,将《字墙》投放到屏墙上,一边啜冰镇啤酒,一边从头到尾理解这篇文章。

公元前二二零年一个暮秋之夜,嬴政梦见一场大雨,他先是以为自己被雨声吵醒,但很快发现醒来之后仍在梦中。他看到寝宫外耀眼的光芒。片刻,嬴政意识到自己竟无法为这份光芒寻得形容之色。柳青、桃红、月白、藕荷,这种由人的眼睛制造出的不同实物颜色之间的浪漫连接,在透进房间来的光芒面前彻底失效了。

嬴政披衣下床,模糊不清的焦虑催促着他来到外面。秋雨从天而降,落地即化作一线光芒,融入地面更大的光芒之中。然而,光芒似受浓度控制,无论多少新的光芒融入,它本身的颜色始终毫无变化,甚至同隔窗相望时一个样。嬴政趋步迈下层层石阶。正上方的雨水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奇怪的是,他像是拥有护身符一般,雨水无法近衣,只在他周围堆叠出一层淡黄色、半透明的光膜。

从此,嬴政只能以光膜示人。当大臣们看向他时,实际上看到的是他外面那层光膜;当他爱抚自己的妃子时,那位妃子所感受到的却是光膜的爱抚;当他睡着后,他甚至不知道光膜背着他干了什么事。

梦醒后,嬴政延续着梦里的不安。在邯郸城漫长的雨季,这种不安一天天加深。一日,嬴政召集举国上下博学多识之士,将梦境丢给他们。底下众人各抒己见,均不得法。嬴政厌倦了,在失望中闭上眼睛,一手扶额。为了不至于砍下众人的脑袋,他连忙摆了摆另一只手,命众人退下。

待嬴政重新睁开眼睛,见底下仍站一人,手执一卷。那人看上去同嬴政年纪相仿,有着一张异样的陌生脸庞,服饰干净、考究,却也是嬴政从未见过的。此人开口介绍道,自己来自楚之南,居山林,如今山林被楚逃亡者悉数占去,无奈只得出山来,碰巧听闻王之梦。因早些年在山林中遇到过一位从大北方来的男子,听他讲过一件奇事,似乎是王之梦的另一种描述,这才斗胆前来。嬴政听罢,急命他说来听。

底下那人不紧不慢地讲述。

大北方来的男子说他的家乡自古就有一传说。传说里,他们脚下那片土地,过去曾遭受过一场毁灭。当时有一年轻人因身在别处而幸免于难,但也因此未得见毁灭始末。待那人回到家乡,发现方圆几里的村落早已不见踪影,房屋、树木、田地、家禽家畜,还有他少时就爱慕着的恋人,通通消失了。一眼望去,只有铺展开的粉末,被干涩的风拂动。年轻人凭着记忆,想找出自家院落的位置,却是徒劳。

年轻人在后来的著述里回忆道,当他置身已不存在的家园,内心底产生的情绪绝不是悲痛,而是类似于亲眼目睹所有山脉一齐崩塌时的不解。

不过,此事虽是传说,却有实在之物留在,增添了故事的可信度。这位刚刚失去家乡和恋人的年轻男子失魂落魄之际,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他听任身体的自然反应,弯下腰,从粉末里将其拎出来,是个巴掌大小的方正之物,外面是稻谷色,由一边翻开来,里面豆腐般洁净,上头全是他认不出的符号。

后来,这位年轻人游历各方,小心谨慎地向人展示他捡到的方正之物。他一生都在为自己的不解寻找答案,并在寻找中渐渐老去。弥留之际,他遇见(也可能是梦见)一人,比他还要苍老,那人告诉他说,上头的符号记载的是一种古老的巫术,能让那些被迫献身于男子的女子不失纯净之身。他追问他的家乡发生了什么,老者摇摇头说不知,旋即消失不见了。

这位年轻过、如今已老去的男人心里很清楚,当夜就是他的最后一夜,飘然而至的老者是上天对他的怜悯,对他一生追求的奖赏。他深知自己已来不及弄明白方正之物上的巫术与家乡所遭受的毁灭,二者的关联,便借着月光,以尽可能客观的方式记录下这一切。

十四岁那年,大北方来的男子第一次完整听到家乡流传的这一传说,也见到了供奉在寺庙里的记录和方正之物。方正之物上头的符号让他着迷。那晚,他梦见(也可能是遇见)记录里的老者飘然而至,告诉他说,上头的符号是一种古老的文字,现在没人能看懂了。他追问既然是文字,再古老也应该有人能看懂。老者不答,化作一缕轻烟,随风而散。老者离开后,他再也睡不着。如果没人能看懂古老的文字,那古老将不存在。这让他恐惧。

次日夜间,男子潜入寺庙,偷走一卷、一方正之物,带着传说,开始了他的寻找之旅。他于邯郸城问过荆轲,于大梁城外同秦将王贲有过交谈,于衍水河畔向太子丹打听。他对连年的战争丝毫不感兴趣。腐烂的旌旗与枯骨,如果后世看不懂古老的文字,你们又何以存在、何以战斗过?

男子途经破败的城池,穿过被马蹄践踏、又被尸首滋养的肥沃土地,一路向南,在楚之南的山林遇见了我。他说他来自大北方,并向我展示了怀里的方正之物。我向他说起我曾见过上面的符号,不完全一样,似乎更古老,在山阴处一块儿巨石上面。他请求我带他去看,在巨石旁给我讲述了家乡的传说和他自己的故事。

我觉得传说与梦、方正之物与巨石,似乎都可以看作是同一个东西。离开山林前,我把巨石上的符号临摹下来,一直带在身上,期待着一场梦。如今,梦出现在了王这里。

嬴政接过竹简,看着上面的陌生符号,仿佛在眺望遥远的宇宙。他回忆起自己的梦境,没找到任何启示。

那晚,嬴政在寝宫里踱步,天亮前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传说里能让献身于男子的女子不失纯净之身的巫术,被人用在、或者即将用在自己身上。他统一六国,却不能真正拥有它,他和它之间将隔着光膜。他对那场梦也有了新的认识,光膜并非包裹着他,而是包裹着他自身之外的一切。他永远也触摸不到它们。嬴政没等天亮,当即下了一道命令和一道密令,命令是收集所有文字与古老的符号,密令则是找到大北方来的那位男子。

寻找答案的过程让嬴政感到片刻安心。文字与符号从全国陆陆续续运来邯郸。大北方来的男子却始终没有消息。

公元前二一三年夏天,在新修建的焚烧之地,嬴政亲手点燃了第一堆竹简和少数方正之物,火焰之旺盛让人难以置信,燃烧之漫长又几乎让人难以忍受。嬴政不耐烦地说道,这些东西烧起来没完没了的。不过,这份不耐烦并没有持续多久,更加异样的状况剥夺了他的注意力。

那些竹简和方正之物慢慢烧成粉末以后,不知何处而起的一阵狂风袭来,粉末四散奔腾,侵人眼鼻,片刻方止。嬴政朝燃烧过的痕迹看过去,却看见方正之物上那些没人看得懂的符号,如今落在了石板上面。

嬴政从另一堆竹简里抽出一个方正之物,扔进旁边的青铜大鼎里,亲手点着。等烧干净以后,一个人过去清理灰烬,他用火铲拨开薄薄一层,立刻看见符号出现在铜鼎底壁,好像本来所在的方正之物烧干净后,这些符号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那人对嬴政更是对现场的人说,铸上去的一般。嬴政明白了,这些符号都被施了同样的巫术,燃烧过程根本就与它们无关,因此也永远不可能烧掉它们。他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大北方来的男子仍下落不明。

一天晚上,嬴政梦见自己最喜欢的妃子全身赤裸着,被一层光膜包裹,光膜贴近他,吻他,爱抚他,他以为自己到达了,醒来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他有了躲进山林里的念头,那样他至少还能拥有朝露、鸟鸣、奇遇,和他自己的梦。

念头被巫术所铸,正慢慢变得锋利。待锋利到足以斩断欲望、勇气、尊严,锋利到逼他承认他败给了巫术,他将走出宫殿,踏入雾霭山林。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现,顷刻斩断了念头之刃。

嬴政下令,将方正之物放于大小合适的石块上点燃,其后,将承接符号的石块全部运去北方,用它们,在大北方来的男子的家乡南边筑一道绵延之墙。

在来自弗吉尼亚州第十五军团的加农巨炮,及辛辛那提东部一座百年教堂的钟声当中,我看完了《字墙》。《序曲》的尾声也正好结束。

我发现虚构感让《字墙》和曲子混在了一起。我对这首《序曲》并不怎么着迷,但旧纪元十九世纪的加农炮惊心动魄的轰鸣,百年教堂钟声的绵古,却无不令我心驰神往。这些声音全然不似如今追求的清澈、柔和,仿佛带着旧纪元世界我所不知道的野蛮和震慑。

我抬起唱针,将房间调至隔音模式,在绝对安静当中,重新看一遍《字墙》,感受着《字墙》单独带来的虚构的魅力。我沉浸在《字墙》的文字中间,一会儿成了嬴政,一会儿成了北方男子,一会儿成了吹散粉末的风,一会儿又成了嬴政念头里,因等不来嬴政而啾啾叫个不停的山林鸟。我甚至想象自己是一个闯入这个故事的新角色,最终会在《字墙》里化作几行新的文字。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打记事起,周围世界的真实就让我害怕。一切都记录在案,一切都有迹可续,都清澈见底。全世界发生的事看在全世界的眼睛里。我记得,自打进入语言所,我就常常梦见一位自称曹雪芹的百岁老人,他告诉我,人们不相信他写的《红楼梦》是一个虚构故事,于是他决定不让人们看到结局,想知道的人只能自己虚构出一个结局,那是虚构之虚构。但至于是怎么毁掉结局的,他每回说的又不一样。有时说是付之一炬;有时说是在一个雨夜,将它们扔进了江水旋涡;有时说结局只在他自己的脑袋里,在千变万化的梦里。

从头到尾看过第三遍,我决定将《字墙》据为己有。

这是个没人知道的虚构故事,连旧纪元的资料里也没有提到过。我想象着以后无数个夜晚,我将独自漫步、游舞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场所,幸福感再次涌上心头。

我没想到的是,如此巨大的幸福,实现起来却轻而易举。在《字墙》研究报告会上,我虚构了另一个故事。我告诉参会的人员,这篇文章只不过是旧纪元时,一位法国作家所写的《印象》的翻译版本。底下一位法语研究员兴奋地说,她知道那篇文章。于是,我给她让了位置,她把故事简单给大家讲了一遍。

说旧纪元年秋天,法国画家莫奈的画作《日出·印象》在中国上海展出,一位自小跟随父母来到中国的法国人,坐了整整四个小时火车,从北京跑到上海,特意前往外滩美术馆去看这幅画。

美术馆的楼梯像是通往他儿时岁月的特殊通道,他回想起无数个清晨,他的曾祖父带他在勒阿弗尔港口散步。他记得有一次曾祖父迎着日出对他说,有一天早上,他的曾曾曾祖父和当时恋人打算一起投海自尽,他们划船出港口时,意外看见岸上站着一位画家。画家正一边瞧着他们,一边在面前的画布上涂涂画画。他们的心头涌出一股幸福感,任小船在海面上泊来泊去。看完日出后,他们划船上了岸。

当他站在一米栏外,看着挂在墙上的《日出·印象》,听到周围人感叹晨雾萦绕下勒阿弗尔港口的日出景象多么迷人,莫奈的表现手法多么高超,他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在他的印象里,勒阿弗尔港口的日出根本不是这样,莫奈的这幅画也不应该长这个样子。他想冲上前去,把墙上的画框砸烂,把里面的画撕碎,吞进肚子里。

法语研究员讲完,刻意朝我撇了一眼,我说的确是这个故事,分毫不差。她满意地笑了笑,好像我们共同拥有过一个真实的、非虚构的真相。这时,一位西班牙语研究员开玩笑似的说道,原来是网络梦到了这个旧故事。说得大家伙儿都哈哈大笑起来。旧语言研究主任乘兴说道,网络还不止做了这一个梦,听建筑所的朋友说,昨天,他们突然接到一条拆除长城的指令,找上级部门确认,结果没人知道指令是谁下的,真跟做梦一样。大家伙儿又笑了一回。

《字墙》的调查到此为止。

两天后,我和那位法语研究员约会,去了祝融星。没错,就是在旧纪元,被爱因斯坦提出的广义相对论排除掉的那颗星,新纪元10年,它突然出现在当初勒威耶预测的位置。在祝融星上一座出奇小的环形山中央,我和法语研究员隔着生命膜相互爱抚了一番。过后,她突然指着我们周围的环形山说道,哎,你看这儿像不像旧纪元秦朝的青铜鼎。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神情愈发得意,说道,我在旧纪元纪念馆见过一次,记得上面介绍说是秦王墓里挖出来的。我催促她带我去,她很乐意。

我们乘“扶摇”回到地球,径直去往旧纪元纪念馆。

我见到了青铜大鼎,圆型,双耳,蹄状三足,通身勾连纹样,扔在大理石雕像堆里。我一手搭在鼎耳上,迫不及待俯身朝鼎底看。昏暗加深了我的不安。我愣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脑袋里全是《字墙》。那位法语研究员体贴地替我照明,四周的光一齐流进鼎底,可能性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真实。我清楚地看到鼎底散落的符号,歪歪扭扭,方向大乱,有些隔很远,有些则半叠在一起,像是被暮秋之风吹落的树叶。

我在混乱不堪当中,辨认出少许符号似乎与新语言有着某种微弱的关联,数量微乎其微。绝大多数符号仍以其怪异的方式躺在鼎底。不辩其身,不明其意。再看下去,连我辩认出的微弱关联也找不见了,只留下某种心理残影。

我抛下法语研究员,一人跑回家。幕墙仍像一幅画那样展示着《字墙》:方正之物烧干净后,符号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符号被施了巫术,燃烧过程与它们无关。我明知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却装模作样地抽出《序曲》唱片,放在唱片机上,在如今听起来已如虚构般的音乐当中,最后看了一遍《字墙》。

坐进“垂云”舱室,我先在目的地输入栏添加语言所和长城两个选项。接着打开思想连接,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连结论也想到了:所有虚构都是某时某刻的真相。

“垂云”自主删除了语言所,朝长城飞去。

长城中段,整齐排布着被称为“蛮人”的机器。我控制“垂云”飞抵长城最西侧,随后自西向东飞行。中段过后不久,我看到被拆毁的长城。

颓垣间,“蛮人”遍布,令我想到旧纪元久远年代,原始人在乱石里找寻他们能用上的工具。但很快,我脑海里的画面一转,成了新旧纪元日常可见的阅读。那些“蛮人”正在阅读和理解曾经出现在方正之物上的符号。我想到《字墙》里提到的传说、毁灭和巫术,或许不过是新、旧纪元外另一个纪元的现实。

可到底是旧纪元的过去还是新纪元的未来呢?

我怀着某种说不清的期待,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所有虚构都是某时某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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