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壹号久事国际艺术中心（BundOneArtMuseum）正在展出《莫奈与印象派大师展》，展览在年8月1日结束。这一次，61件印象派真迹均来自巴黎玛摩丹莫奈博物馆（MuséeMarmottanMonet）——这是全世界收藏莫奈作品最多的博物馆。这次的策展作品中绝大部分为莫奈的作品，因此我们也把目光放在莫奈身上，通过对画家生平的梳理来逐一解读本次展览中贯穿莫奈一生的重要作品。
说到印象派，莫奈大概是最为中国观众所记住的画家，但其实印象派画家圈里自成风格的大师不在少数——有坚持在室内绘画芭蕾舞女的富家公子德加（EdgarDegas），有积极热情却不幸在战争中早逝的巴齐耶（JeanFrédéricBazille），有立体主义的祖师爷塞尚（PaulCézanne），有看他的画就能感到幸福的雷诺阿（PierreAugusteRenoir），有一心向往主流沙龙不愿承认自己印象派身份的马奈（EdouardManet），和马奈那同样才华横溢的弟媳莫里索（BertheMorisot）。
而莫奈之所以能成为印象派的代言人，最可能的原因便是因为他对印象派理念从未动摇的坚持和最为传神达意的诠释——他的笔触是简短的、快速的、粗狂的、写意的，他用光影色彩的变化来描绘真实的景色，而并非像先前的古典主义那样精雕细琢出自己臆想拼凑出来、且是作为历史画或肖像画背景的风景；除此之外，莫奈一直活到86岁，在印象派朋友圈里他有着相对稳妥的人生步调，他的作品多是色彩夺目却唯美和谐的，绘画的主题祥和宁静，从不释放出任何乖戾的气息。
“人们讨论我的画，仿佛他们看懂了，仿佛我的画需要被理解，其实并不需要，你只需要去爱它们。
——莫奈
事实上，印象派中“印象”一词的得名就来自于莫奈一副名叫《日出丨印象》的作品，当时的批评家是这样评价的：如此粗糙，还不如一幅未完成的草稿，可能是凭印象画出来的……不过是在一张肮脏的画布上均匀地抹了一层从调色板上刮下来不要的颜料碎屑。
时至今日，我们当然理解了印象派的意义与价值——它带来了全新的观察事物、用艺术描绘事物的人文变革，这种变革除了体现在绘画上，也溢出到了音乐（德彪西）和文学（王尔德）上。就绘画而言，印象派主张走出画室，到户外创作（法语为“enpleinair”），捕捉瞬时的、变换的光影，描绘对被画对象的感受而非事无巨细地镌刻它过于真切的样貌。
莫奈更是将及时即兴创作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他几乎是追着阳光在作画——据说莫奈曾在零度以下的气温外出作画，穿三件大衣，带上热水瓶浸泡双脚，胡子结成冰。
而之所以是在这时候左右，画家们开始萌生去户外去创作的念头，也绝对要感谢年发明的便携金属管装油彩。
少年莫奈，画漫画的少年
年11月，奥斯卡·克劳德·莫奈(OscarClaudeMonet)生于巴黎，五岁时跟随家人移居诺曼底的勒阿弗尔（LeHavre）。在学校里，莫奈因为将老师画成漫画人物而无人不识，不久后他更开始在漫画中描绘勒阿弗尔的知名市民，因此成为镇上家喻户晓的人物。每逢星期日，他会在画框店的橱窗展出画作，甚至标价每幅20法郎。
莫奈童年时期的漫画作品
莫奈的父亲经营一间杂货店，虽然父亲希望莫奈继承自己的生意，但好在有母亲全力支持他画画。更幸运的是，16岁的少年莫奈遇见了他在绘画上的启蒙老师——欧仁布丹（EugeneBoudin），这是一位喜欢用2/3天空构图描绘法国自然风光的著名画家。
欧仁布丹从简单的漫画里看出了莫奈不止于此的才华，他鼓励莫奈跳出漫画领域。那时，16岁的莫奈经常跟布丹一起跑到诺曼底的海滩上进行创作，欧仁布丹告诉莫奈画油画的方法：
“当你画画时，往往会有一个最初印象，这个最初印象非常重要——你要非常顽强地保留自己最初对景物的印象”。
这样的教导贯穿着莫奈余生的创作灵魂和画旨，也恰恰是印象派的核心要义。
在法国诺曼底海滩的写生左：欧仁布丹；右：莫奈阿让特伊的纯粹时光
年，莫奈20岁，他去往阿尔及利亚服了兵役。刚当了两年兵，他的姑妈便以“伤寒”为由，将他从七年的服役期里解脱出来，并且资助他去完成大学的艺术课程。励志在绘画上有所建树的莫奈此时来到了巴黎，加入了瑞士大师格莱尔的工作室。年轻的莫奈在学画的日子里，生活上过得十分拮据。那时，雷诺阿（PierreAugusteRenoir）是他的同窗，两人共住一室，只能吃豆子充饥，并且商议好每逢裸体模特儿抵达工作室前才会煮食，因为那个时候才能点起火炉（为模特取暖）。
年，30岁的莫奈娶了他的第一位妻子卡蜜儿（CamilleMonet），也是一直以来他画中的模特。婚后不久，普法战争爆发，莫奈一家前往伦敦逃离战火，在伦敦继续他的艺术创作。在莫奈的书信中，他谈及自己对英国天气的着迷。他惊叹道：“对画家而言，没有比英国更惊奇的国家了！”因为雾气是表现光与空气关系的最好介质，印象派画家都对雾都伦敦情有独钟。
年的秋天，莫奈和妻子在巴黎近郊的阿让特伊（Argentuile）租下一座房子，紧邻塞纳河。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小镇，莫奈度过了他一生中可能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他的经济状况也在画商保罗·杜朗·卢埃尔（PaulDurandRuel）不懈推广印象派作品的努力下有了起色。
莫奈，《漫步阿让特伊》年81x60cm在阿让特伊的时光里，莫奈的妻子和儿子成为他绘画中最常出现的主题。他的好友、同为印象派大师的马奈也经常来到阿让特伊，同莫奈一起创作写生。莫奈一住就是七年，这幅《漫步阿让特伊》正是莫奈这一时期的创作，巴黎市郊宁静的田园风光和这些草坪花卉、天空云朵里的漂亮色彩（即便是灰色）是如此谐静谧，画中人亦是如此。
莫奈，《雪中列车》年78x59cm同年，莫奈在阿让特伊的火车站里创作了这幅《雪中列车》。这幅画里几乎没有任何光线，莫奈用灰色和蓝色的颜料混合出不同感觉的灰蓝色、灰白色，构成了天空、雪地和火车的蒸气。光是看着它，你就能感觉到阿让特伊冬日里的冷，以及那里缓慢的生活节奏。事实上，火车和火车站是莫奈以及其他印象派画家灵感的一个重要来源。
正如埃米尔?左拉（émileZola）所言，一批在蒸汽年代出生和成长的新世代画家“在火车站中发现诗意，就像其父辈在森林河流中获得诗歌的灵感一样”。
莫奈，《圣拉扎尔火车站》
年
81x64cm
19世纪中的第三个25年里，巴黎迎来了城市样貌的巨大变革。在奥斯曼男爵的巴黎改建计划下，中世纪的窄巷变成通衙大道，奥斯曼建筑开始占据巴黎的城市空间，铁路开始蓬勃发展。而此时的莫奈对新的现代化主题——火车，以及它的蒸汽所带来的色彩变化、光影运动着迷不已。
那时，圣拉扎尔火车站是除北站外巴黎最繁忙的车站，莫奈决定要在这里住下并在火车站创作，于是他的好友、同样也是印象派大画家的古斯塔夫·卡耶博特（GustaveCaillebotte）则为他在车站附近租了一间小型公寓，好让他安心在这里创作。
为了捕捉到最理想的光影效果，莫奈进行了如下的操作——他穿上他最好的衣服（据说是租来的），调整好领结，晃着金把手的手杖，来到了火车站负责人面前很自信地说：“你好，我是莫奈，是个画家。我一直在犹豫画你们站还是巴黎北站，但我现在决定了，你们这更有特色，但为了达到最好的光影效果，火车需要晚开30分钟，而且需要很多的烟雾！”
最后莫奈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火车被延迟了三十分钟，站台被封闭了，火车头被加满了煤，因为莫奈想要最多的烟雾笼罩。
之后的3个月里，莫奈曾在不同位置、一天内的不同时间段，以及在不同的场景之下，绘画出12幅圣拉扎尔车站主题的画作，这也是他首次以一连串的变化呈现同一主题，这样的“连做”手法成为他日后重要的创作特色。
年，卡蜜儿生下第二个孩子，他们的生活也更加困难了。莫奈给左拉写信说：“家中无法生火，妻子又在病中，昨天我跑了一天也没借到钱。”一年之后的年，卡蜜儿因盆腔癌去世，莫奈在妻子死后画下了她的样子——莫奈这样描述他作此画时的感受：“在我最亲爱的女人的病床前，我发现自己很本能地在这张木然的脸上逡巡，寻找死亡带来的色彩，观察颜色的分布和层次变化。”
在卡蜜儿患病期间，莫奈知遇了一位欣赏他的赞助者——喜好艺术的百货业大亨奥施地（ErnestHoschedé）。奥施地购下多幅莫奈的画作，并且慷慨地让莫奈在自家庄园中生活及创作，这才让他的生活有所改善。两个家庭因而关系日益亲密。可惜好景不长，一年之后，奥施地面临破产，带着家人住进莫奈乡下的家。奥施地独自出外躲债，留下太太与小孩与莫奈共同生活，莫奈便与奥施地的妻子爱丽丝（AliceHoschedé）共同支撑这两个家庭的生活。
年，爱丽丝成为了莫奈的第二任妻子，两个家庭合而为一，共同抚养八个孩子。
吉维尼小镇度过余生：种花与画画
年，莫奈来到距巴黎80公里的吉维尼（Giverny）小镇，结束了漂泊且贫困的生活。在这里，莫奈先是租了那幢粉红色的房子。年，随着他的画逐渐打开销路，手头宽裕起来，50岁的莫奈在这里购置了自己的家，并把它打造得极为浪漫。从此在吉维尼，他种花、画画，度过了余下43年的人生。
莫奈租住的粉色房子（照片）
莫奈宅邸内部装修（照片）
这种蓝色与黄色的搭配在莫奈吉维尼所居住的房子里随处可见，也许这样的装修灵感正是来自于吉维尼自然而然的景色，比如，这幅黄色的鸢尾花。
莫奈，《吉维尼的黄色鸢尾花》
年
x45cm
除了鸢尾花，莫奈更是亲自上阵把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移植过来，如牡丹、菊花、绣球、兰花、白杨、黑竹、银杏、樱花等。他曾经说过：“我一生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就是种花和画画。”莫奈曾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我在寻找，想做以前没做过的事情，向最大的神秘挑战，比如，建一座水花园。”
年，莫奈又买下邻近的一块土地，挖了一个池塘，引入吉维尼小镇附近的河水，种植了红、黄、蓝、白色的大片睡莲，并且基于日本浮世绘的灵感，在自己的花园建造了一座日本式的拱桥，并在池边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水生植物。
左：纽约时报拍摄照片，年右：《日本桥》，莫奈上图左边的照片由纽约时报拍摄于年，右边的老者便是莫奈，左边的男人是一位访客，他们站在日本桥上交谈；右边的作品是莫奈绘画的一幅日本桥，和照片中的景色几乎一致。的确也只有当你亲临了吉维尼的莫奈花园后，才不会惊讶于莫奈是如何用如此美妙的油彩绘画出一幅幅美妙的作品。
电影《午夜巴黎》的取景地正是在莫奈的吉维尼花园
莫奈，《紫藤》
-年
xcm
年，莫奈种下沿着拱形花桥攀爬的紫藤花，覆盖住了临水花园中的日本桥，后来莫奈便开始创作超大幅作品——长达3米的巨幅画作《紫藤》，如果能亲临现场观看，它确实给人一种强烈的沉浸感，这大片大片变幻莫测的蓝紫色仿佛要把你拉入20世纪初法国郊外的时空里。
而在所有的花卉里，最得莫奈宠爱的当属开在水上的睡莲了。因为有了水的衬托，其光影的变幻则更为玄妙。就“睡莲”这个主题，莫奈一共画了多幅，这样几乎疯狂的画法就连好友德加也不解，认为那些不断重复的睡莲“缺乏深度”。但这并不妨碍他疯魔般地执拗地追光逐影。
他经常凌晨3点就起床，一连几个小时坐在睡莲池畔，观察睡莲的不同姿态，在微弱的日光下快速地捕捉着稍纵即逝的光影美态。为了能够捕捉到不同光影下的变幻效果，莫奈将几十个画架一字排开，同时开画。莫奈晚年患上白内障，对色彩的感受力严重衰退，他在手术之后靠着一款特制的蔡司镜片看东西，发现自己画的睡莲居然色彩是这么晦暗，于是他便开始用更明媚鲜亮的色彩在已完成的画作上覆盖，进行再创作，才有我们今天看到的色彩如此美丽的《睡莲》系列。
莫奈，《睡莲池》
-年
这幅蓝紫色调的睡莲用了大量的钴蓝色。说到蓝色，熟悉颜料历史的人一定知道，蓝色颜料的制备曾经是多么困难。
蓝色，是人类使用最晚的颜色。从中世纪阿富汗采石场青金石中需要极高难度才能提炼出来的较深的蓝色，到18世界早期炼金术士在实验室里试图调制湖红颜料时偶然发现的普鲁士蓝，到18世纪后期，法国政府要求著名的化学家路易斯-雅克·瑟纳德（Louis-JacquesThénard）寻找一种人工制品来替代昂贵的深蓝色——于是便有了钴蓝。到19世纪30年代，生产合成钴蓝的工厂遍布了全欧洲，它也成为莫奈和其他印象派艺术家调色板上的重要组成部分。
莫奈，《睡莲池》
-
xcm
“黑色不属于莫奈”
幸运的是，这些突破性的创作在年展出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在隐居于此的过程中，莫奈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但是之后的5年里，第二任妻子与二儿子相继去世，而莫奈自己也患上白内障。
经过一段时间对病后视力的适应和摸索，莫奈重拾对睡莲的创作热情，他建了一间长23米、宽20米、高15米的大画室，设计从屋顶采光，以便能够放置沿墙壁展开的巨大画布。
莫奈为完成巨幅《睡莲》而建造的大画室（照片）
如果说他早期的睡莲作品笔触相对温柔、内敛、细腻，那么也许是因为身体抱恙、加之一战的爆发，莫奈后期的作品则更为随性、迫切、粗粝、狂放，这些仿佛在和时间竞赛的画作无论在颜色还是构图上也都更为大胆。
莫奈，《睡莲池》
-
73xcm
粗看这幅画，应该没有多少人能看出来这画的是睡莲池，但却一定会被这些明媚的红色、橘红色和其中点缀着的绿色、黄色的热烈所感染，尤其是当我们把距离拉近，得以更清晰地观察到莫奈的每一个笔触。
莫奈，《睡莲池》细节图
这些高浓度的饱和色彩居然在细节里是这么质密地杂糅在一起，却并不显得乖张龃龉。这样的画风其实已经有了印象派之后的画派的味道，比如野兽派、比如抽象主义。
这些细小的笔触既分明又紧密融合，离远了看就会产生所谓的“视觉混合”，从而达到颜色调和的效果，这和印象派之前的古典主义所要求的那种看上去没有明显的色彩分割线、用尽可能均匀调和过的色彩来处理画面的方式截然不同。
事实上，20世纪初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波洛克（JacksonPollock）的“滴画”也被认为是汲取了莫奈晚期作品的理念。莫奈因此也被看作是美国抽象表现主义之间的灵感启蒙。
波洛克，滴画作品
年12月5日，莫奈死于肺癌，享年86岁。他就葬在吉维尼教堂的墓地里。大约50个人参加了莫奈的葬礼。
在葬礼上，他的好友、也是一战期间的法国总理、人称“法兰西之虎”的乔治·克里孟梭（GeorgesClemenceau）走到莫奈的棺材前，把覆盖在棺材上的黑布拿了下来，他说：“黑色不属于莫奈”，并且用一块印着花的图案的布重新覆盖在莫奈的棺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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