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看见一个朋友评《布鲁克林》,说了一句话,大意是,看来看去这个妞也没遇到什么真正的难事儿,怎么搞得那么悲悲惨惨凄凄。一想,好像不错,女主角先是厌恶在杂货店里上班,接着就有从天而降的去美国工作的机会,轮船甲板上碰到前辈指点,顺利踏进纽约的土地,接着有教会的百事通老大爷帮忙安顿住宿、工作和思乡病。一开始在百货商店站柜台连聊天都不会,被主管善意地修理,然后适应了这方水土,也遇到了勤恳能干的追求者,紧接着剧情一抖,女主的姐姐忽然去世,她回乡参加葬礼,临行前敌不过男友好说歹说毅然决然把婚结了。回到家乡,偶然必然竟然接替了姐姐的工作,独立漂亮的姿态获老家高帅富的垂青,一番抉择后,还是再度飘洋过海回到灵魂的新家——布鲁克林。险被抛弃的意大利水管工丈夫怀揣在长岛建屋的蓝图前来接站。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照在水波闪闪的哈得逊河上。完全剧透了,对吧?反正我这里并不想聊剧情。最近读了一本书(书名最后说),忽然意识到,我之前并不懂得《布鲁克林》的伤心。艾莉丝的际遇,是年代的美国移民种族社会的一副简笔画。如要有所感发,应在此中。先从艾莉丝坐的轮船说起吧。你以为镜头一拉,俯拍大轮船全景,令人恍惚了一下《泰坦尼克号》,这是个庸俗桥段?其实,爱尔兰人能够登上客船,本身就是移民史上的一次重大转折。19世纪早期,陆续有爱尔兰人抵达美国。那是风帆船的时代,越洋的客船旅费是那些来自爱尔兰农舍中的穷苦人所承受不起的,他们只能挤在驶抵欧洲送货返美货船的空仓里来到美国。当时,美国运往欧洲的货物,多属大批量的农产品,而返程所载的进口货,却多属体积小得多的欧洲工业制品,所以返程时船上的仓位大量空闲。移民就挤在这种空闲仓位里临时拼凑起来的座位上,或者堆起来的架子铺,每个铺位是6英尺长(约1.83米)、3英尺宽(约0.91米),并且两层架子铺之间只有2英尺(约0.61米)的高度。当你走进这样一个货舱,上次航班移民乘客留在铺架上的无法祛除的臭味扑鼻而来,令人恶心。有一半的可能,你在舱里能喝到的水就是普通的河水,又浑又苦。如果你生病了,只能自求多福,因为有随船医生的货船不到2%。如果你是个女人——你根本不敢睡觉,多数船主不会给男女分舱,妇女极易受到男子猥亵,她们夜间只好坐在自己的包裹细软上打盹。艾莉丝能够在自己的舱房里,为抢两间合用的一个厕所而奋起斗争,比她的祖母级的先驱来说,已经幸运得多。19世纪40年代,闻名世界、影响后世甚笃的“爱尔兰大饥荒”爆发了,一种马铃薯传染病使得国际范围内的马铃薯歉收,而爱尔兰有四分之一国土面积种植马铃薯。有万人死于饥饿或由饥饿引发的其他疾病或时疫,更多的人逃离了:向海外移民。年,大约4万多人——占当年因大饥荒而从家乡逃往美国总人数20%的爱尔兰人,在途中或刚刚抵岸之际死去。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艾莉丝从一开始抵达美国,踏上的就是纽约的土地呢?这绝不是硬要给她开挂,或者收了纽约市风景名胜管理办公室的公关费。货船的航行路玫,取决于贸易的模式,这就意味着移民没有对自己的目地地口岸进行选择的余地,船驶向哪个港口就在哪里上岸。爱尔兰人赴美乘的是从美国东北部地区运来木材后返美的船,因此美国东北部就是爱尔兰移民的登陆地点,因为船只返美时只在这一带停靠。(顺便说一下,德国人赴美则乘坐运送棉花到勒阿弗尔并返回新奥尔良的货船,然后再在那些沿密西西比河上游河谷,在辛辛那提、圣路易斯和密尔沃基这样一些城市定居下来,在上述地方直接开创了美国的啤酒酿造业。)虽然移民模式与贸易格局在一百年后已经脱钩,横渡大西洋的时间也从30-90天不等缩短到了最多不超过10天,但爱尔兰人依旧循照前人迁徒的路线,落户于东北部少数几个城市——纽约、波士顿,而且通常都住在码头附近。安顿下来之后呢?现在我们要说到剧中的这位人物:神甫神甫是艾莉丝来到美国的关键人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艾莉丝获得一份飘洋过海的工作承诺,就是因为神甫回乡度假时在艾莉丝姐姐工作的高尔夫球俱乐部玩得挺开心,主动提出要帮她姐姐一个忙(如果我记错了请原谅……),艾莉丝抵达纽约后,义不容辞“地接”,给她安排了一个类似全女青年会宿舍的住所,又给她找了百货商店售货员的工作,并且与艾莉丝的主管一起,督促着监护着她的工作、生活、学习(后来还上夜校了,很上进呢)。这不是偶然。天主教神甫在美国爱尔兰移民中是个神奇的存在,是一支可靠的社会和政治领导队伍。这些当初在祖籍国曾和爱尔兰民众同甘共苦共患难的宗教领袖人物,在美国社区获得了从事世俗组织工作的经验。加上,爱尔兰农民的血液里流动着天生的从事政治和组织工作的历史经验——与英国统治者长年累月的斗争、反压迫,使得他们善于维持地下的宗教组织和恐怖组织(后来的爱尔兰帮派)。所以,艾莉丝不是无缘无故地、也不会白白地获得神甫的帮助(幸好这不是一部很污的电影,不发表君在此稍微捏了一把汗),接下来你就会看她,她要义务地参加神甫组织的慈善晚会,给无家可归的老爱尔兰移民们送饭送菜。你必须成为社团中的一员,如果这称得上是回报的话。好,再说说艾莉丝的工作。她是一位百货商店的售货员。这时候已经距离女人们坐在货船底仓的包裹细软上来到美国已经一百年了,但爱尔兰人能够从事的工作和他们的社会声誉,依然不见起色。这又要说回到那些运送木材的货船了,那些货船一下子把来自爱尔兰乡间的庄稼汉、厨娘们运送到了美国最发达的都市圈,这意味着,一下船,你就失业。你虽然会讲英语,但是你在城市里找不到擅长的工作。如果你去美国南方,也许你还能种地,或者靠赌博成为庄园主——美丽的郝斯嘉的父亲就是这样赢得了塔拉。但命运的货船就是如此盲目作恶,整个19世纪有万爱尔兰人移居美国,大部分集中在马萨诸塞纽约、宾夕法尼亚和伊利诺伊四个州,其中仅定居在纽约的爱尔兰人就超过都柏林的人口总数,反观美国整个南方,却只有8.5万名爱尔兰后裔(我不仅再次想起了《飘》的开头:那郝斯嘉长得并不漂亮……她脸上有着两种特征,一种是她母亲的娇柔,来自法兰西血统的海滨贵族;一种是她父亲的粗犷,来自浮华俗气的爱尔兰人,这两种特征混在一起显得不太协调……)爱尔兰人只能从城市行业阶梯的最底层干起,男的干体力活——后来美国东北部开始修运河和铁路时,很多爱尔兰壮汉不得不去从事这种危险而又吃力的差事。女的则去当佣人。本地人不待见爱尔兰人,讨厌他们的酗酒、肮脏和滥用暴力,许多店都贴有“本店不雇佣爱尔兰人”标识。(顺便说一下,看过《八百万种死法》,一定会记得纽约西39街和第十大道附近的“地狱厨房”HellsKitchen,那就是爱尔兰居民段,而他们集居的第六区则被称为“血腥老六区”)由于维存艰难,19世纪流传着一句话,“你很难见到一个头发灰白的爱尔兰人”,他们的平均寿命是40岁。一百年后,情况有改观吗?没有。虽然爱尔兰的后裔中诞生了肯尼家家族这样的富豪、政治力量,但美国社会接受他们的过程是极其缓慢的。直到20世纪80年代,也就是《布鲁克林》的故事发生之时之后再过了30年,多数爱尔兰男子仍在干体力活,多数妇女仍替人家做家务。所以艾莉丝在纽约站柜台,蓝领一枚;回到家乡则独挡一面当会计,白领绰绰有余。扯了这么多,该扯到《教父》了。究竟《布鲁克林》和《教父》有几分钱关系?首先,《布鲁克林》讲的是年代的故事,《教父》第一部从年夏天讲起,时间差不多。然后,《布鲁克林》里艾莉丝的男朋友托尼,那位幸运的水管工,就是意大利移民,而《教父》,是意大利黑手党的故事。虽然《布鲁克林》里给托尼及其家庭、朋友的镜头不多,但也足以与《教父》相互映照了。我想你不会忘记托尼急着带艾莉丝回家见亲人,艾莉丝为了表现得体,练习了好长时间用叉子卷意面。《教父1》的开头就是盛大的婚礼场景,迈克尔牵着凯的手穿过人群找到一方树荫下的桌子吃饭,慢慢透露家族的一些秘密,吃到最后,迈克尔问凯:还吃得惯空心粉吗?拍照时,他把家人都还不熟的凯从背景墙中拉出来,站在家族队列里留下合影。从中可以窥见两点:一,也许今天,在东方,意面、空心粉、披萨已经被认为是西餐的一个潦草的代名词,但你可以知道,至少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意大利人和意餐,在美国还是“异质”和“异质文化”。(还记得吗,《教父》开场不久,汤姆为了强尼的事情跑去好莱坞找名导,被对方痛斥:搞笑的是,汤姆回答他说自己是德裔爱尔兰人。)二,意大利人以家庭为纽带的观念格外强大。美籍意大利人的祖上多数是从意大利南部迁来的。意大利南部和意大利北部完全是两个概念。在19世纪下半叶,迁来美国的以意大利北部人为主,他们的数量不多,都没有引起美国公众的注意。这些人多属工匠和小商,很擅长做生意,比如,在纽约,这批意大利早期移民很早就垄断了水果市场,在加州则种植葡萄来酿酒。他们手头富足,在一定程度上为当地社会所接纳。20世纪初至今,潮水般的意大利南部人涌入。其中有近八成是农业工人,文盲也不少。即使是在本国,意大利北部人也瞧不起贫穷、偏僻、“古怪”的南部人,更不用说到了美国。先来的移民不仅不提供便利和援助,反过来挑剔、责难,“宁愿自称是美国人”也不愿意与这些后来者并列。其态度之激烈,导致美国政府不得不在人口调查资料上将意大利南北两部来来的移民分开统计。确实,两地的联系松散之极。意大利从语言和地理上而言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有好些到达美国的年轻人原来只以为自己是那不勒斯人、叙拉古人或加拉布里亚人,到了美国之后才明白自己是“意大利人”。年1月,阿尔·卡彭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区,他的父母是原籍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的美国移民,他于——年掌权黑手党。卡彭有个兄弟,查理·卢西安诺,也是美国纽约黑帮教父,据称是《教父》的原型之一。而《教父》中的柯里昂家族,来自意大利南部的西西里岛。意大利南部来的农业工人的后代,继承了老老实实卖力干活、永远听从指挥、不越雷池一步的工作作风。他们很勤恳——还记得托尼在艾莉丝面前谈到自己一天修了多少根下水道吗?如果再敏感一点,还可以感受到托尼在弟弟面前的那种自负又自卑——弟弟受教育程度高,英语读写能力强,可以代他写信,但是,除了在写信这种时候,他并不认为文化知识比自己掌握的实用知识有多少了不起的地方。这也是意大利移民的一个传统,那就是他们对于接受正规教育是很迟疑的。与其它国家移民最大的几个不同点之一,就是意大利学龄儿童的逃学率高,放学后要干活,一到法定年龄就立即退学。现在,我想问,你还记得迈克尔在教父家族中首次出现时的形象不?穿着军装,好像还戴着二战英雄军功章一类的东西(前面贴的图片里有),然后,同时,他是一个大学生。大学生,这对于当时的意大利移民家庭来说是一个夸张的、不必要的、甚至引起不安的头衔,潜意识里,会防范着正规教育会影响到家庭的价值观念。但老教父偏偏不吃这套。他对迈克尔的看重毫不掩饰。最有说服力的莫过于《教父》作者马里奥·普佐的例子,他本人就是意大利移民的第二代,父亲是一位铁路工人。普佐身上有迈克尔的影子,二战时加入美军赴欧洲作战,战后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社会学。一九六三年成为自由撰稿人。但他的母亲从来对他的最高理想是“能在铁路上找个书记员的差使”,普佐解释说:“她一字不识,在意大利时是个农民,相信只有贵族子弟才可能当上作家。”说了这么多,抄了这么多书,好吧,我先把抄的这本书亮出来,确实值得一看。最后,我想说,其实艾莉丝和托尼的结合不是那么容易的好么,因为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在美国不怎么对付。在那个年代,与外族通婚的爱尔兰女子绝对不是多数。而爱尔兰人与意大利人虽说在某种程度上算是难兄难弟,实际行事作风却有颇多不同。比如,爱尔兰人笃信宗教,而意大利人更仰仗家庭;爱尔兰人性格暴烈,一触即发,但又能瞬间和好,意大利人正相反,他们慎待争吵,客气但坚定地警告初次冒犯者,一旦对方置之不理继续寻衅,则毫不留情进行报复。再比如,意大利人饮葡萄酒者普遍但较少失控,爱尔兰人则爱喝烈性酒,也易沉溺其中。我们用过去未来时祝福艾莉丝和托尼幸福。都读到这里了,怎么能没有彩蛋呢?《布鲁克林》15分22秒,原著作者、编剧托宾本人出镜先来认个脸再来找找画面中的他,太不难找了吧近景好了,不知出于什么情怀,托宾客串了一位爱尔兰移民男子,看那自信的眼神,坚毅的下巴。不过,最终,我们看到的是,彩蛋还有第二层,年10月的一个凌晨,在维修中的纽约布鲁克林桥,我拍下桥身上一段涂鸦。“theysayifyoudereamathingmorethanonce…itssure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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